首頁 - 工作動態
工作動態/ NEWS一天早晨,我跟婆婆坐在院子里charpai上剝大蒜,巴基斯坦人喜歡蒜瓣特別小的蒜頭,因為他們覺得這種大蒜味道更佳濃郁,蒜頭小,皮細而又有好多層,所以剝起來很費力,要用小刀輔助來剝。
先說下charpai(音同恰π),charpai是印度次大陸使用的傳統編織床,主要用于非常熱的地區;它的網由棉花、天然纖維和棗葉制成,很透氣,結構簡單,也便宜,家徒四壁的人家也會有一張charpai的。
婆婆忽然對我說,你現在坐著的這個charpai上還死了一個人呢?我問是誰?婆婆說,就在去年我們建房子結束的時候,樓頂上的水池還沒修好,于是請了個勞力來搬磚,請來的人大約40歲左右了,他還帶了一輛毛驢車,大卡車進不來小區的道路,他幫忙把磚頭拉進來,再用頭把磚頭頂到3層樓。那天他看起來一切都好,只是下午的時候,他說他剛才從2樓不小心掉下來了,有點頭暈,婆婆給他煮了一杯茶,叫他喝點茶回去休息,明天再來,沒想到他喝完茶后沒多久,就倒在了charpai上,昏迷不醒,扎卡爸爸趕緊打電話叫了1122(相當于中國的120),20多分鐘后,急救人員到達,宣布他已死亡。
扎卡爸爸拿了家里的一塊床單,給他蓋上,旁邊的鄰居幫忙聯系了他家的一位親戚,晚些的時候,來了他村里的一群人,將他抬走了。這個勞工家里還有三四個孩子。我連忙問婆婆,那我們賠償了他多少錢?婆婆告訴我,2萬盧比。我說,這么點?他們家人同意嗎?婆婆說,沒有不同意,我們也是看他可憐,在這里做活又很盡心,才給他的,他的生死,已經是阿拉定了。
我聽完,心里百味陳雜,一方面,我希望他能來索要更多的賠償,畢竟他是在這里工作的時候出的意外,另外一方面,我又覺得,幸好他們沒來鬧!
發生這件事情的時候,當時我在伊斯蘭堡,我并不知道,扎卡也不知道,也許,對于公公婆婆來說,他們并沒有遇到任何麻煩的事兒,這個事情就這么過去了。那個勞力,一家人也就默默的接受了這件事。
事情過去好久,婆婆才在閑聊中提起,云淡風輕。
我想起一個在巴基斯坦搞建筑的朋友,他曾經告訴我,他們的一個巴基斯坦工人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,去世了,公司中國方面的高管趕緊開了會議,研究商討如何應對賠償、或者反抗罷工一類。一群中方員工看著來了一大群巴基斯坦人,心里無限惶恐,死去的人跟村子里面的人一起來到工地做工,并不是孤身一人。朋友告訴我,他們惴惴不安的去跟其中一位有點威望的巴基斯坦人談,問他要多少錢?沒想到這人反問朋友,你說多少錢可以讓他活過來,我們給你?
同在工地上干活的工人,第二天早上抬著他返回了老家,入土為安。沒人鬧,沒人來要賠償。
絕大部分的巴基斯坦人認為生與死都是上帝賜予的,死亡是世俗生活的終結和來生的開始。死亡被視為靈魂與身體的分離,它從這個世界轉移到來生。死亡后,他們洗干凈身體,用白布包裹起來,放在charpai上,由男性抬著前往墓地,眾人為之祈禱,挖個坑,然后用泥土掩埋,不留墓碑,不留姓名,赤條條的來,赤條條的去。
圖片是2位巴基斯坦穆斯林的墳墓
Qandel Baloch躺著的就是文章開頭所述的Charpai
還記得有一次,我將一個在在中國死亡的巴基斯坦人的照片發在我的個人公眾號,這個巴基斯坦人的中國女性朋友就來指責我不尊重死者,不尊重死者的家屬。但這在巴基斯坦人的眼中,絕無不尊重之意,他們反倒覺得我只不過是在讓更多人記住他生前微笑的樣子。
在中國,如果某個地方發生了事故,那么受害者的照片是絕對不能公布的,更別提個人信息了。但在巴基斯坦卻相反,舉個例子,2014年白沙瓦的一所學校受到恐怖襲擊,148人失去了生命,巴基斯坦媒體將他們的照片放在新聞上,向世人講述他們在生前的事,以及家人對他們無限的思念。之后的每一年的忌日,他們的照片都會發布在頭條,讓人懷念。
圖中有這個12歲的小男孩和他的家人
對于死亡,我無法像巴基斯坦人那樣淡然,我感覺到的是那個鮮活的生命在我眼睛消失,永不相見,而巴基斯坦人看到的是這一生的考驗已經結束,來世才是真正的人生。
是不是說,巴基斯坦見到親人離去就不悲戚傷心呢?那到不是,他們也一樣對于逝去的人念念不忘,也會去墳墓祭拜。我問扎卡爸爸,既然都相信死后的世界,為何不為逝去的人開心,反而是悲傷呢?扎卡他爸說,你家里的掃帚用久了還舍不得扔呢,別說家里的親人了,這種悲傷不是對死亡的悲傷,而是對親人將不在自己身邊的悲傷。我聽來,似乎是這么個道理。
我想,我肯定是還沒真正理解死亡,也許只有真正領會、理解死亡了,才能看淡死亡,不再覺得死亡是忌諱。
愿有來生,愿我還能與我的親人朋友再次相見。
最后,放一張Qandeel Baloch的照片,望如她所愿,很多人都認識她,記得她。
編輯:陳風霞